目次
- 读书环境论
- 圣人想法外溢
- 命运与理智的决战
- 我看功劳如放屁
- 你看此生咋过
- 读书?读书!
- 读书怎敢讲天赋
- 古人的教育规划
- 你怎看科举
- 他读书也有他法
- 人生关口且看他怎么通
读书环境论
他的弟弟曾国潢在家书中提出,家中杂事太多,他静不下心来,所以想要到外边找一个教私塾的工作,一边工作一边学习。曾国藩在复信中毫不客气地批评道:
“必欲找馆出外,此何意也?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,容易耽搁,不如出外较清净耳。然出外从师,则无甚耽搁;若出外教书,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。且苟能发奋自立,则家塾可读书,即旷野之地、热闹之场亦可读书,负薪牧豕,皆可读书;苟不能发奋自立,则家不宜读书,即清净之乡、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。何必择地?何必择时?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!”
圣人想法外溢
接到曾国藩这封言辞堂皇、立意正大的家书,曾国潢却很不高兴。性格憨直的他,认为曾国藩站着说话不腰疼,把他说得什么也不是,一气之下写了一封三页长的回信。他在信中指责曾国藩“待人不恕”,说他“月月书信,徒以空言责弟辈,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,令堂上阅兄之书,疑弟辈粗俗庸碌,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”。
从曾国藩和曾国潢的这次书信往来可见,决心脱胎换骨后,曾国藩以圣人自期,亦不切实际地以圣人标准要求诸弟。在持身陡然严峻之后,其对曾国荃难免更趋严厉。
恰值此时期,曾国荃与兄嫂产生龃龉——不仅拒绝与大嫂同席共餐,亦拒绝继续随兄长修习课业。此类举动,恐非巧合所能解释。
命运与理智的决战
咸丰十一年十月,太平军突攻上海,上海士绅奔赴安庆向曾国藩求援。时上海已开埠,富庶繁华、饷源充足。士绅为劝曾国藩早日出师,承诺每月接济湘军十万两饷银——这对常年为军饷发愁的曾国藩极具诱惑。此事虽打乱其战略部署,然权衡后,曾国藩仍应允派兵救援。
初拟将此差委于曾国荃。曾国藩认为,转战上海对曾国荃实为良机:
其一,上海资财丰沛,战事不艰。曾国藩称“上海为苏、杭及外国财货所聚,每月可得厘捐六十万金,实为天下膏腴”;
其二,时苏杭等下游要地多已沦陷,上海乃新辟战场,建功之机更广;
其三,曾国荃此前因功获布政使实职,若再立战功,可擢升江苏巡抚。
故十月二十四日,曾国藩致信曾国荃,拟调整战略:由曾国荃主攻上海、苏州、常州,南京则交多隆阿与鲍超合围。
然而,曾国荃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太平天国首都南京所吸引。他心心念念的,正是要啃下南京这块“天下最难啃的硬骨头”,建立首功。因此,他断然拒绝了曾国藩的建议,回信辩称:
“松、沪财赋甲天下,筹饷易。然贼巢在金陵,急攻其巢,必以全力援救,而后苏、杭可图。愿任其难者。”
为推脱上海之役,他甚至拖延从家乡出发的日期,迟迟未归安庆。
曾国藩深知无法勉强弟弟,只得回复:
“弟不肯赴上海,亦系量力而行。余已别有位置。”
这一拒绝,却意外成就了李鸿章的历史机遇。
彼时,李鸿章已在曾国藩幕府担任文案秘书多年,苦于缺乏独立发展的机会。曾国藩原计划派曾国荃赴上海,并让李鸿章辅佐。曾国荃拒绝后,曾国藩转而属意老将陈士杰,但陈亦犹豫不决。李鸿章敏锐抓住时机,主动请缨,“坚请赴申”,展现出强烈进取心。王闿运记载:
“李(鸿章)在军中不见知……后以沅甫(曾国荃)、俊臣(陈士杰)俱畏避,李乃自请行,非曾(国藩)意也。”[4]
尽管资历稍浅,但因无人愿往且李鸿章态度坚决,曾国藩最终命其组建淮军出征上海。
这一决策被历史证明极具远见:
- 经济:李鸿章抵沪后迅速掌控丰厚财源;
- 军事:通过通商口岸获取大量西方先进武器;
- 政治:经曾国藩密荐,先署理后实授江苏巡抚,地位反超曾国荃;
- 视野:与西方密切接触后眼界大开,奠定其洋务运动领袖地位。
而执着于“天京首功”的曾国荃,却因忽视上海的战略价值,错失这一转型契机。
我看功劳如屁放
这两首诗是曾国藩在曾国荃攻下南京、立下大功后所作。当时兄弟二人同时因功封爵受赏,但曾国藩将功劳全归于曾国荃,并再次强调自己的爵位是弟弟所赠。诗中写道:
"左列钟铭右谤书,人间随处有乘除。
低头一拜屠羊说,万事浮云过太虚。"
诗中"屠羊说"的典故出自《庄子·让王篇》。此人是楚昭王时期的屠夫,在楚昭王复国过程中立下大功。当昭王问他想做什么官时,屠羊说回答道:
"楚王失去了故国,我也跟着失去了卖羊肉的摊位;现在楚王恢复了国土,我也恢复了羊肉摊,这就足够了,还要什么赏赐呢?"
曾国藩借此典故劝诫曾国荃:
- 当以更开阔的视野看待功名;
- 不必过分计较个人得失;
- 功名利禄终如浮云过眼。
你看此生咋过?
如王澧华先生所言,曾麟书总体上是一位识大体、肯任事、中正和平的典型乡绅。他晚年对自己的这一身份颇为满意。咸丰四年(1854年),他撰写了一副对联,并命其子曾国藩书写后悬挂于室内:
"有子孙,有田园,家风半读半耕,但以箕裘承祖泽;
无官守,无言责,世事不闻不问,且将艰巨付儿曹。"
上款题"咸丰四年正月上旬",下款署"竹亭老人自撰,命男国藩写"。
读书?读书!
十虚岁起,曾纪泽开始读《尚书》。韩愈所谓"周《诰》殷《盘》,佶屈聱牙",连大人都感觉艰涩难懂的内容,对一个孩子而言更是如同天书。然而仅一年后,纪泽便已读完《尚书》,开始正式攻读史书,每日"加讲《通鉴》一页"。这样的学习进度,对今天的儿童来说简直难以想象。
不过相比当时大部分学童,曾纪泽的学习还算轻松。曾国藩在家书中提到纪泽"每日读书,颇能领会"。从"颇能领会"四字可知,纪泽读书并非单纯死记硬背,而是有老师讲解课文含义。
这在今天看似平常,但在当时实属罕见。传统私塾教学以背诵为主,通常要求学童先熟背课文数年,待年龄稍长才开始讲解。曾国藩却要求塾师采用截然不同的方法:每篇课文都需先详细讲解,待纪泽理解后再行背诵。
这种教学差异,胡适在《四十自述》中做过生动对比。因其母亲额外支付学费,他得以享受"讲书"待遇:
"每读一字,须讲一字的意思;每读一句,须讲一句的意思......故进学堂之后,不觉得很苦。念的几本书虽然有许多是乡里先生讲不明白的,但每天总遇着几句可懂的话。"
而其他未付费的同学则只能死记硬背。胡适曾遇到一位已读过《四书》的同学,竟不解家信中"父亲大人膝下"的含义,令他大为震惊。这让他明白:
"念古文而不讲解,等于念'揭谛揭谛,波罗揭谛',全无用处"。
作为开明的家长,曾国藩发现纪泽"悟性较佳,记性平常",因而特别强调理解性学习。这种超前教育理念,使曾纪泽在科举应试之外,更获得了真正的学问根基。
读书怎敢讲天赋?
在曾国藩的两个儿子中,纪泽显然更受父亲偏爱。他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读书天赋,其表现远超同龄人。
如今的小学生通常从三年级才开始练习写作,且内容多为"今日记事"之类的简单题材。而曾纪泽九岁时,就已开始撰写史论性质的议论文——这在今天看来近乎"丧心病狂",但在当时实属正常进度。
道光二十九年(1849年)正月初十,曾国藩在家书中记录了一件令他惊喜的事:
"纪泽儿自去腊庞先生归河间,请李笔峰来代馆,日加奖赞,悟性大进。一日忽自作四言诗一篇,命题曰《舜征有苗篇》,余始不信。次日余与黄翥吾面试之,果能清顺。或者得祖父德荫,小有成就亦未可知,兹命其誊出寄呈堂上,以博一笑。然记性不好,终不敢信其可造也。"
当时年仅十一岁的纪泽,竟自发创作了一首四言诗。这种上古诗体本就艰深,加之内容涉及大舜征讨有苗的古老历史,难度极高。令人惊叹的是,纪泽的诗作不仅文句通顺,且颇具可观之处。曾国藩初时难以置信,次日特意与友人黄翥吾当场测试,结果证实确为纪泽所作。
这一发现令曾国藩喜出望外,他特意写信向家中长辈报喜。从字里行间可见,曾国藩认为纪泽的天赋或许得益于祖上德荫,虽对其记性尚有疑虑,但已确信家族后继有人,这个孩子将来必有所成。
古人的教育规划!
在科举盛行的传统时代,曾国荃与曾国藩对曾纪泽的教育规划展现出截然不同的理念。
曾国荃在家书中郑重建议:
"甲三侄天分既高,弟意愿老兄仍教其兼读八股,且需开首做半篇。盖近来读书毛病,才高者往往不就范围。以八股之法范之,庶几更易于成就。如欲其学圣贤,为伟人,不局于小成小就,则不做八股工夫尽可。而学八股工夫,亦断无碍于正业也......望老兄大人遵行为幸。"
这段论述包含三层要义:
- 天资聪颖者需以八股规范才学
- 八股训练与圣贤之学并不相悖
- 强调应尽早开始八股习作
这反映了当时主流观念——对曾纪泽这样的官宦子弟,科举入仕被视为"不二选择"。尤其曾氏家族读书天分普遍不高,难得出现"读书苗子",更应全力培养其应试能力。
然而曾国藩却持不同见解。他在家书中提到纪泽将来或"小有成就",明确表示这"并非科举成就"。作为开明的父亲,他对儿子的成长道路有着独到规划:
- 突破"读书-科举-做官"的单一模式
- 注重学问本身而非应试技巧
- 为纪泽保留更广阔的发展空间
这种超前教育理念,最终使曾纪泽成长为晚清著名的外交家,而非又一个科举官僚。
★ 你怎看科举?
曾国藩对科举制度持批判态度,认为其耗费人生最宝贵的时光却收效甚微。他指出:
- 科举成功需投入十数年光阴专攻应试教材,范围极其狭窄;
- 若科举失利,读书人往往沦为"高不成低不就"的废人;
- 即便成功入仕,多数人最终获得的不过是微末功名,丧失的却是初心与人品。
因此,曾国藩直言科举"误人太深"。在他看来:
"一个人一生快不快乐,不在于做多大的官,赚多少钱,而在于你找没找到心灵的归宿。"
这种理念体现在子女教育上:
- 强调"读书重在明理",认为明理方能获得真正的快乐;
- 明确表示:"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,余不愿为大官";
- 反对过早学习八股,主张先夯实学问根基。
面对家族要求曾纪泽学习八股的压力,曾国藩采取迂回策略:
- 理论妥协:承诺待纪泽十四岁、《五经》读完后开始学八股;
- 实际拖延:到约定年龄仍未实施,以致父亲再次催促;
- 深层考量:认为纪泽作为荫生不必急于应试,可延至二十四岁再参加乡试。
曾国藩在给曾国荃的回信中详细阐述:
"拟令照我之样,二十四岁始行乡试,实可学做八股者十年。若稍有聪明,岂有不通者哉?若十九、二十即行乡试,无论万万不中,即中得太早又有何味?"
这反映了他独特的教育观:
- 不追求科举速成,注重长期积累;
- 认为真正的学问需要时间沉淀;
- 即便学习八股,也主张给予充足准备期。
关于科举考试,曾国藩父子对曾纪泽的首次乡试持淡然态度。成绩尚未公布时,曾国藩便致信儿子:
"今年初次下场,或中或不中,无甚关系,榜后即当看《诗经》注疏。"
结果不出所料,纪泽未能考中。曾国藩在安慰信中写道:
"纪泽照常读书,不作悻悻之态,余亦欣慰。"
此后,曾纪泽再未参加过科举考试。
教育理念的核心:
曾国藩明确提出:
"余不愿为大官,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。"
他心目中的君子标准是:
"勤俭自持,习劳习苦,可以处乐,可以处约。此君子也。"
这种理念强调:
- 在任何境遇中都能保持内心宁静
- 快乐源于学问而非功名利禄
- 重视精神修养胜过外在成就
学术典范的树立:
曾国藩期望纪泽能成为"伯申氏"——即清代训诂学大师王引之。高邮王氏父子(王念孙、王引之)的学术成就备受推崇:
- 被梁启超誉为"清学第一流大师,一代所宗"
- 郭沫若评价为"考证学中之白眉,博治精审,至今无人能出其右者"
曾国藩特别推崇:
- 王氏父子的学术造诣
- 其"披阅图书、探讨学问"的家学风范
- 将学问研究作为人生追求的治学态度
像曾国藩这样不功利的家长,不仅在当时非常少见,在今天也难能可贵。
他读书也有他法?
曾国藩为曾纪泽总结的"看、读、写、作"四字诀读书法:
读书之法,看、读、写、作,四者每日不可缺一。
看:
- 范围:如《史记》《汉书》、韩愈文章、《近思录》,以及《周易折中》等
- 特点:博览群书,开拓视野
- 功用:与子夏"日知所亡"(每日获取新知)相近
- 比喻:
- 富家:如在外贸易,获利三倍
- 兵家:如攻城略地,开拓疆土
读:
- 范围:如《四书》《诗经》《尚书》《易经》《左传》等经典,《昭明文选》,李白、杜甫、韩愈、苏轼之诗,韩愈、欧阳修、曾巩、王安石之文
- 方法:
- 高声朗诵:体会雄伟气概
- 密咏恬吟:探求深远韵味
- 功用:与"无忘所能"(巩固已有知识)相近
- 比喻:
- 富家:如在家慎守,不轻花费
- 兵家:如深沟坚垒,巩固所得
要旨:
- 看与读相辅相成,不可偏废
- 需每日坚持四项功课
- 不同书籍需采用不同研习方法
人生关口且看他怎么通
让孩子在鼓励和肯定中成长,也是现代教育的重要理念。
这一年,曾国藩在家书中借教导纪鸿习字之法,鼓励他做事要有恒心毅力,能打通人生关口:
"数月之后,手愈拙,字愈丑,意兴愈低,所谓困也。困时切莫间断,熬过此关,便可少进。再进再困,再熬再奋,自有亨通精进之日。不特习字,凡事皆有极困极难之时,打得通的,便是好汉。"
核心要义:
- 困境规律:任何学习都会经历"手拙→字丑→意兴低"的困顿期
- 突破方法:坚持不辍,熬过难关便能进步
- 普遍适用:不仅习字,凡事皆有极困之时
- 成功标准:能突破困境者方为好汉